臂展11米的农药喷洒机在青翠的麦田里来回作业,混合着农药的水雾从机械臂的喷头上喷出,洒落在冬小麦的茎叶上。远处三三两两的工人,正在清理沟渠里的淤塞。小麦不是喜水作物,春天以后,雨水会越来越多,这些沟渠必须及早清理出来,让麦田更通畅地排水。
这片位于江苏省南京市六合区的农场里,像这样的作业已经有好几天了,农场主人朱春华告诉新京报记者,地里的小麦马上就要拔节孕穗,麦田管护的工作正越来越紧张,喷洒除草剂,清理沟渠等,都需要不少人工。而今年的疫情,使得麦田里的工作变得尤其与往年不同。
农历二月二,龙抬头,南方的冬小麦开始准备拔节、抽穗,北方的冬小麦也逐渐进入返青阶段,农时不等人,中国南北小麦迎来关键时刻。
朱春华的农场里,人们正在进行田间管护。受访者供图
两个农场 不同的担忧
南京市六合区的农场,植保机是长租的,就在农场里放着,随时可以作业,工人也都是本土本村的人,出工的问题也不大。
朱春华担忧的是,“眼下最大的问题是除草剂,农场一般都是要用的时候才买,储备极少。村里的经销点一般也都是年底进货,但如今很难保证充足供应”。
朱春华的农场里,工人忙着清理沟渠。受访者供图
春节前,农场所在的村已经彻底封村,但随着春耕的展开,农药、化肥等农资的供应已经成为村里的头等问题。因此,村里近期已经允许本地的车辆登记后进村,把农资送到村里,这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供应的压力,但即便如此,他们也还有烦恼,“到三月中旬,就要再次施肥了,到时候是不是有足够的农资,现在谁也说不好”,朱春华说。
春争日,夏争时。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,也是农业生产开始的季节。时至二月下旬,南方的冬小麦与北方的冬小麦都迎来生长的关键节点。
绿油油的小麦田。受访者供图
2020年的春天,却和往年不同,一场疫情不仅改变了城乡居民的生活节奏,也给农村再熟悉不过的春播、春耕流程带来了困难。
河南固始县的种植户易兵,就没有朱春华那么幸运,易兵此前流转了2800多亩小麦田,种植弱筋小麦,这些小麦主要供应给酿酒企业。弱筋小麦田间管护的要求远比一般小麦更高,而此时正是追施春季肥料的关键期,但因为疫情的影响,很多农机手现在都不愿意出门干活。
“这些天,我都不知道说了多少好话,求了多少人,才有人答应来下地施肥”,易兵说,“工资涨了一倍,一天200元。成本肯定上去了。但这是必须的,地不等人,地里的庄稼也不等人,错过了追肥的时机,立刻就会影响产量”。
小麦是第一大粮食作物,我国从南到北,各区域都有小麦。中国农业科学院作物科学研究所研究员赵广才告诉记者,“小麦管理是春耕阶段最重要的工作”。
10架无人机 照顾10万亩冬小麦
每年的2、3月份,也是李杰最忙的时候。李杰是河南荥阳一家农业合作社的负责人,他所在的合作社,不仅从事农作物种植、供给成员间生产资料,同时也承担着农业社会化的服务。
合作社有5名机手,10架无人机,承担着荥阳及周边5个市县总共10万亩冬小麦的机械化服务。
李杰表示,“冬小麦返青之后,有两个最重要的工作,一个是锄草,一个是控旺。杂草是麦田的大害,要喷洒除草剂。而控旺主要是为了让小麦长得更壮,不易倒伏,也要喷药。目前,我们的无人机要完成10万亩冬小麦的锄草控旺,大概需要1个月”。
李杰的合作社中,有10架植保无人机。受访者供图
无人机减轻了种植者的劳动强度,在防疫期间,更可以减少人员的接触。问题在于,并非每个地方的社会化服务都是畅通的,并不是每一个种植户都能够顺利地完成春耕。
河南信阳市息县张庄村种植大户柳学友正陷入交通的困境。柳学友是种粮大户,整整流转了1.3万亩耕地,全用来种小麦。如今,小麦已经返青,但他和机器却一直去不了地里。
息县种植大户柳学友。受访者供图
“现在是防疫期间,基本上还没有开工,必要的农资也几乎没有储备”,柳学友告诉记者,“县里要求取消封堵村路,但老百姓怕被传染,还是不敢立即撤销路障。我办了本村的通行证,但是,分散在其他村子的麦地,却没办法过去。”
中国农业科学院农业经济与发展研究所研究员王秀东告诉记者,从当前看,农业生产中运输、储备、供给等问题还不算大,但在细节上有很多困难。他说,“对于春耕,国家有全面的部署,包括农资供给、运输等,2月份都发布了很多保障政策。而且,随着疫情慢慢减缓,情况也在不断变好,比如辽宁,已经由一级响应降到了三级响应,此外,很多地方也都出台了政策,保障春耕的顺利进行。但是值得注意的是,仍有一些障碍并没有完全打通。”
人员流动难 农场改变种植计划
广东河源市龙川县,“土包子农场”的主人王合清,刚刚把鲜食玉米的种植面积,由原定的300亩改为150亩,同时还有150亩的蔬菜种植计划,也很可能要被迫搁浅了。
“农资都有,但就是没工人”,王合清说。
广东“土包子”农场中,几个工人正在准备春播。受访者供图
王合清的农场有1400亩,主要种水稻、鲜食玉米、蔬菜。春节前,王合清计划种蔬菜300亩,鲜食玉米300亩,甘蔗220亩,其余的再种水稻。但一场疫情,使得大部分春节后的种植计划都变了。
“我们农场平时有十来个工人,农忙时还有临时请的人,但现在却只有两个人,其他的都在外地,回不来”,王合清说,“现在只能等,如果这几天工人能回来,就按原计划进行,如果回不来,就都种水稻,因为水稻的机械化程度很高,育苗、插秧都是机器,使用的人工最少,两三个人也能忙得过来。但水稻不赚钱,一亩地最多赚四五百元,和鲜食玉米不能比,鲜食玉米哪怕是一般情况下,利润也可以达到千元”。
其实,王合清已经对维持原来的种植计划不抱什么希望了,这两天,鲜食玉米已经开始育苗了,但工人显然不可能在几天内从天而降。
在云南,封路封村仍旧很严格,不仅有的地方农民下不了地,甚至就连科研人员也去不了试验田。云南农科院粮食作物研究所所长番兴明告诉新京报记者,他们在西双版纳试验田里的玉米已经可以收了,但至今还去不了地里。
“国家、相关部位出台了很多政策,不许阻拦春耕,但实际上仍有不少村镇,农民还是出不了村”。番兴明说,“云南南部很多地方病例都已经清零了,道路也恢复畅通,但在滇中、滇东北,疫情还是比较重的,封村封路现象仍旧存在,这对农业生产的影响很大。云南是西南重要的粮食生产大省,有3000多万亩玉米,上千万亩水稻,如果过了节令,很可能造成粮食的减产”。
农企复工 但仍受上下游产业制约
我国小麦种植的形式主要有两种,冬小麦和春小麦。冬小麦的主要种植区包括长江中下游区域、黄淮区域、北方区域、西南区域等。春小麦则多在西北和东北两个区域。
2月21日,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指出,“要建立与疫情防控相适应的经济社会运行秩序,有序推动复工复产”,这一要求,在农业生产中同样具有重大的指导意义。
实际上,从春节后,多部门就已经下发了文件,明确要求保证春播春耕的顺利进行,保障粮食、蔬菜生产和供应。
按照计划,今年要确保2020年粮食产量稳定在1.3万亿斤以上。春天的这场疫情,给这一目标的实现,带来了一定困难。但与此同时,各地也都出台政策,在全力保障春耕的顺利进行。
这场疫情下的春耕,其实也是一场粮食保卫战。而在初春的2月底,怎样保障冬小麦返青的关键时刻有足够的物资和人员保障,不仅仅是种植户能否下地的问题,也包括整个产业链条的畅通问题。
王秀东表示,保障春耕,一定是综合性的工作,需要方方面面的配合,“比如农资的生产,很多企业早已复工,但复工是不是就意味着可以保障农资供应呢?并不那么简单。我所知道的,就有一家化肥企业,他们已经复工,原材料储备也没有问题,可以正常生产,但相关的包装企业供应不足,也就是说,他们的化肥生产出来后,不能及时包装,也就无法供给市场了。同时,农机的跨区服务也值得注意,这些年来的,我们国家的农业社会化服务已经有了很好的发展,但很多地方,这种服务都是区域性的,比如以县市为区域,统一服务,在平常,这样可以优化利用资源,但在特殊的疫情时期,村里封路了,区域作业肯定会受到影响”。
专家观点
“战疫”之下 仍可以保障粮食生产安全
农业是季节性最强的生产活动,尽管国家及各地已经采取了多项保障春耕的措施,但疫情的影响仍不可轻视。
那么,疫情是否会对粮食安全造成影响呢?
王秀东表示,“按照近几年的粮食产量和消费看,即便疫情有一定的影响,我们仍旧可以保障粮食安全。以小麦为例,我们的小麦这些年来一直保持着相对平衡的状态,丰年还能有盈余,有一定的抗风险能力。这几年来,全国小麦总产量一直在1.2亿吨到1.3亿吨之间,每年进口的小麦大概有几百万吨,主要是调剂品种,比如某些高筋小麦,我们虽然也有培育和种植,但总体的质量和数量仍旧不足,需要进口。今年受到疫情的影响,种植面积有所降低,但关键要看单产,如果单产能够保持稳定,那么小麦的供给就有保障。玉米方面,种植时间普遍较晚,受到的影响也会小一点儿,而且在非洲猪瘟影响下,饲料需求减少了,也会降低市场需求”。
水稻中,目前受影响较大的是早籼稻,王秀东介绍,“早籼稻的育苗和插秧,与疫情的重合度较高,早籼稻只要供给食品工业,这方面的影响可能会大一点儿。不过早籼稻产区普遍气温较高,目前看疫情下降的速度较快,这有利于降低损失”。
值得注意的是,由于封村封路,大量农民工还滞留在家,收入减少,这也有可能影响到以后的农业生产,番兴明说,“如果错过了农时,可能就会有人放弃今年的种植,尤其是小农户,他们种地的收入本来不高,疫情影响下,种植收入的预期降低,可能就会在疫情之后,选择出门打工”。王秀东也表示,目前尤其要关注农民的收入问题,这可能影响到种植户改变今年全年的计划,进而影响粮食丰收。
不过,随着各地保障春耕政策的实施和推进,王秀东认为,当前春耕的压力正在逐渐缓解,“总体来说,问题不大,而且春耕刚刚开始,很多保障工作就已经推进到生产一线了,这对保障粮食生产会起到直接作用”。